【體路專訪】競步,或稱競走,可能是奧運最特別的運動之一。它像馬拉松一樣是鬥耐力又鬥速度的長途賽,但卻是以鬥快行而非跑的方式比拼。不過,當你還在想原來鬥快行路也是奧運項目時,程小雅(Jessica)已成為香港首個競走奧運代表,在札幌完成20公里賽事。終於成為夢想中的Olympian,回望過去十多年那彎彎曲曲的競走路,以為比賽當日已行到終點,原來那只是中途站,一個再嘗新事的中途站。
前面所說關於「競走原來也是奧運項目」的話當然只是戲言,競走早於1908年已亮相奧運,女子競走亦於1992年首度登場。這運動的技術含量不比任何一個項目低,試想像要在20公里內維持雙腳不能同時離開地面、前腳著地時必須伸直不得彎曲的動作難度是多大。
由11年前教練一個去奧運的玩笑,到11年後以Olympian身份回覆港人的打氣訊息,Jessica的競走路不算崎嶇,但也絕不平坦,「中一要跑陸運會已經驚了一整個星期,還是選擇最短距離的100米,因為可以最快完成,怎料卻跑包尾。」到一年後參加地理學會的行山活動,意外找到自己行路特別快的「技能」,「所以我便和自己說,包尾其實不代表一切,只要找到鍾意做的事,找到自己路線就一直行落去。但這條路會好辛苦,因為不會是直線,會彎彎曲曲上上落落,不過始終會找到終點。我自己就在2021年8月6日找到這個終點。」
2021年8月6日,正是東京奧運女子20公里競走的舉行日期。走過了11年光景,Jessica才一步步踏上奧運這最大舞台,「原本2016年有機會但去不到,再用了4年時間準備卻又延期,最終成功取得入場券。全個過程都很折磨、很辛苦,但這個資格就是最開心的一件事,不能用任何物質或金錢去衡量。」Jessica在倫敦一屆首度衝擊資格不果,到5年前里約奧運又以49秒之差與奧運緣慳一面,結果於2021年以奧運積分排名第55位得到入場券。
這個資格就是最開心的一件事,不能用任何物質或金錢去衡量。
當我站在起點,我很有信心一定取得我想要的東西。
「這是對我人生很重要的東西,可說是運動員生涯的最佳時刻。即使已過了一個月有多,但那份感覺是可以維持一輩子。」Jessica上月底回港,完成隔離後的日程排得密密麻麻,這次也特意相約在她還在酒店時以視像訪問。雖然隔著電腦螢幕,但從她眼鏡後的眼神仍能感受到那份激動。「我當日真的很興奮,是從未試過去一個大賽是如此期待和興奮,反而一點緊張都沒有。」
頂級運動員在這個比賽層面,勝負分野往往在於誰人能克服心理因素,強如兩銀得主何詩蓓亦說比賽是80%心態、20%體能。Jessica形容自己緊張時心跳會特別快,表現也會隨之而變差,但在札幌那幾天嘗試盡量以輕鬆心情面對,再加上自信心,才能成就出滿意的結果,「原來透過很多次準備、錯誤、失敗,再學習,做出一個完美的備戰,自信心就會出現。當我站在起點,我很有信心一定取得我想要的東西。」
今屆馬拉松及競走賽事原本同樣在東京上演,但奧組委以高溫天氣為由將兩項移師札幌,結果北海道遇上熱浪,攝氏35度的氣溫比日本首都還高。「我本身很怕熱,之前在多哈比賽都很怕很熱,不過我不能因為熱而輸給它。我之前就是經常輸給天氣,不能再輸,所以在仙台練習時試了很多不同方法。」試用不同物料毛巾及帽、毛巾包冰、帽子加遮陽布、雙手握冰,Jessica特意提早到自己訓練的大本營仙台適應天氣。「已經比其他人有少許優勝。」
他們覺得這麼一個鄉下地方,竟然『出』了一個奧運選手,很為有這個人在這裡生活而驕傲。
講起仙台甚或日本,著實可算是Jessica的半個主場。在美國留學期間,她認識了男友,即現時丈夫小野雅洋,後者在家鄉擔任體能教練。兩人自此寓練習於拍拖。Jessica近年亦經常參加日本賽事。今次在這半主場比賽,不其然令她心情更興奮,更意外吸引到仙台的東北人注意。「他們見到有個人經常行來行去,都很好奇究竟我是誰、在做甚麼;奧運完結後,我住的柴田町也有派記者訪問我。他們覺得這麼一個鄉下地方,竟然『出』了一個奧運選手,很為有這個人在這裡生活而驕傲。」
說來慚愧,當這個比荃灣還小的柴田町也有記者採訪Jessica,包括我在內的一眾香港記者卻因疫情、金錢、距離等種種限制,當日並無踏足札幌見證她出賽一幕,「但我又不覺得很孤獨。」練習一個人、比賽一個人,連賽後訪問都沒有香港媒體在場,Jessica說不覺孤單,因為在比賽途中卻聽見熟悉的語言。「我每圈經過同一個位置時都聽到一把女聲,用很純正的廣東話說『Jessica加油』。想想當你已經很累,但突然有人叫你的名字,完全感受到力量回來了。雖然她只是一個人,但我感覺到的是全香港和我打氣。」
雖然她只是一個人,但我感覺到的是全香港和我打氣。
這位不知名的女士成為她賽場上的支撐,幾千公里外的港人在線上的一字一句就是Jessica連日來的心靈雞湯。「Social media這東西真的好好,我真的收到好多好多訊息。」今屆奧運閉門上演,海外人員更難以入境,港人轉為「進攻」運動員的社交網站表達支持。有人整合東奧及殘奧代表Instagram帳戶名單,呼籲以實際行動為港將打氣,「打氣訊息多到我不敢看,愈看得多愈興奮,要完了比賽才開電話用了數小時慢慢逐個回覆。」
這訪問見街之時,Jessica的訊息當然已經覆清,就連隔離期亦已經完結逾一星期。那天隔著電腦問她「出關」以後最想做的事,得到的答案除了見朋友、見家人、飲碗湯這些常見答案,「其實我想練習,想見回我那條沙田的路線。」Jessica訓練之艱苦早有耳聞,每周操約150公里,即每日至少20公里練習。但隔離愈久,她卻愈掛念體院外那條合起眼也懂走的路,「練習已成為我的生活習慣,就像我隔離也是9時睡6時起床,每日都會做4小時體能,全部都已經改不了。」
其實我想練習,想見回我那條沙田的路線。
日夜鍛煉去爭勝,艱辛練習了11年,終於勝過了全球大部分競步選手,也贏到在其之後的24個奧運代表,又說自己當日已經找到終點。路,還會行下去嗎?「其實我想試試35公里。」奧運競走項目分成20及50公里兩個距離,其中50公里只設男子組。不過世界田總在來年世錦賽搞搞新意思,剔除50公里比賽,增設男、女子35公里的「中距離」比賽。「許多人說跑馬拉松的30公里是一個生死點,是會否『撞牆』的關鍵位置,尤其競走35公里所需的時間可能已經是一個全馬的時間,所以體能要求其實差不多,我都想試試自己的忍耐力去到哪裡。」所以,路還是會行下去,還會愈行愈遠,行向一個連訓練都未試過的距離。
Jessica預計下月尾飛往美國,準備初嚐35公里賽事滋味。但在此之前,她還要嘗試另一個挑戰,用跑的方式完成10月24日的香港馬拉松半馬賽事。誰說8月6日是終點?其實8月6日才是Jessica競走路的新一個起點。
圖、文:麥景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