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路專欄】最近,女車神李慧詩在臉書撰文,說「現在的情況恍如有人把我貿然在香港這塊土地移植到其他泥土,我好比颱風山竹吹塌的一棵千年樹,被無情地連根拔起。」字裡行間一方面流露了對時局的憂慮,但亦不忘勉勵港人,說「只要我們齊心合力,堅信香港人有打不死的精神,定必能排除萬難,共同創造出更好的香港。」
從來,不少香港的體育界人士標榜體育與政治不應混為一談,像李慧詩這樣比較高調發言的運動員,某程度上,已然是越界之舉措了。然而,現實中,體育與政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就以2017年的特首選舉為例,體育界選委的15票全投林鄭,這到底代表了甚麼?選舉前,一些知名運動員表態支持,這又代表了甚麼?
2017年一月,時任特首梁振英發表施政報告,提出最快在2019年,在灣仔運動場進行綜合發展,體育界隨即強烈反對,憤怒者有之、失望者有之、關注者有之,一時間討論之聲此起彼落。二月初,曾俊華在社交網站回應網民,會否為擴建會展放棄灣仔運動場時指出,會展擴建選址要慎重考慮,至三月初,更表示灣仔運動場為很多人帶來美好回憶,對體育界亦相當重要,發展為會展用途並不合適,承諾若當選會保留灣仔運動場。
按當時兩位特首候選人的言行,筆者相信曾俊華是會真心遵守承諾保留灣仔運動場,而林鄭月娥則從來沒有承諾過保留灣仔運動場,只表示「不贊成在未有足夠配套、銜接的地方便清拆運動場,她認為長遠來說香港需要發展,而位於會展附近的灣仔運動場能提供土地用作擴展設施,但強調需要從長計議,關懷體育界的發展」,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官話;但是,體育界的15票,最後仍是全投林鄭,這是否表示體育界的代表,已經變得十分建制?
其實,體育人都不是必然是建制的。西方的體育界,出現過不少逾越界線,對政治表態的運動員,看看他們的事蹟,對體育人應當如何看待政治,實在有很大的啟發作用。
1958年5月13日,一位名為 Jackie Robinson 的黑人運動員,給當時的美國總統艾森豪寫了一封公開信 (他從1957至1972年間,先後給幾位總統發表公開信),表達了對黑人民權的關注,內容不乏一些逼人之態度,力斥政府在推動公民權利的不足,以一些建制人士的角度觀之,會認為這是有欠禮數的舉措。
這位Jackie Robinson,是美國職棒大聯盟現代史上第一位黑人球員,從1947年開始以先發一壘手的身分代表布魯克林道奇隊 (Brooklyn Dodgers) 上場比賽,至1956年退役為止,他以精湛的表現,贏得新人王、MVP以至世界大賽等等的殊榮,然而,這段時期,美國社會對黑人仍然抱有不少歧視,很多政策都有種族隔離的色彩,因此,他成為了種族歧視者惡意攻擊的目標,終日都要承受鉅大的壓力。作為一位爭取黑人民權的運動員,Jackie Robinson 曾經這樣說:「The game of baseball is great, but the greatest thing is what you do after your career is over.」,這個態度,跟他的政治信念有密切關係,他亦曾經這樣評價自己:「I’m not concerned with your liking or disliking me… all I ask is that you respect me as a human being.」,這可說是一位普世價值的擁護者的言論。
體育人都理所當然認為自己是擁護奧運精神的,然而,奧運精神中的普世價值,又有多少人能夠充份理解呢?奧運憲章在其基本原則中 (Fundamental Principles of Olympism) 的第二條這樣說:「奧林匹克主義的目標在於造福人類和諧發展,以促進有關保護人性尊嚴的和平社會。」(The goal of Olympism is to place sport at the service of the harmonious development of humankind, with a view to promoting a peaceful society concerned with the preservation of human dignity.) 第六條又這樣說:「享有奧林匹克憲章闡明權利和自由的樂趣應獲得保障,不受諸如種族、膚色、性別、性取向、語言、宗教、政治或其他意見、國籍或社會出身、財產、出生地或其他身分等任何形式的歧視。」(The enjoyment of the rights and freedoms set forth in this Olympic Charter shall be secured without discrimination of any kind, such as race, colour, sex, sexual orientation, language, religion, political or other opinion, national or social origin, property, birth or other status.) 這些原則,沒有指涉特定的政治及社會制度,但是,一直強調體育與政治互不干涉的國際奧委會,亦曾因為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而禁止該國參與奧運 (1964至1988),這可以說是體育與政治間微妙關係的一個例子。
奧運憲章講的是普世價值,體育人需要秉持的政治信念,也應當以普世價值為參考,由此引伸,體育人談論政治,在本質上並無不妥,實在不需要過份避諱;事實上,一個國家或是地區的體育政策,不正是政治的一部份嗎?
筆者並不是慫恿運動員在參與運動競賽的過程中,利用體育作為個人政治主張的工具,奧運憲章中亦有相關條文,嚴禁任何展示、或政治性、宗教性或種族性宣傳,這可謂是古代奧運會神聖休戰原則 (Olympic Truce) 的一種表達。不過,1968年的墨西哥城奧運會舉行期間發生的黑人權力致敬事件 (Black Power Salute),卻給後世對體育與政治帶來很多不一樣的思考。
黑人權力致敬事件發生在1968年奧運會男子二百米的頒獎儀式進行期間,事件的兩位主角史密斯(Tommie Smith)和卡洛斯(John Carlos),在領獎台上面向他們的國旗,當美國國歌演奏時,兩位運動員一起低頭,各自舉起一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拳頭,直到國歌結束;澳洲的亞軍得主彼得諾曼(Peter Norman)亦有跟從兩位美國運動員,穿上有人權徽章的外套。事件隨後引發不少餘波,史密斯和卡洛斯早年可謂飽受歧視,甚至是只是表現支持態度的彼得諾曼也遇到不少不友善的對待。然而,數十年後,兩位人權英雄均得到了認同:在2005年,聖荷西州立大學為了向史密斯和卡洛斯兩位校友致意,設立了名為《Victory Salute》的紀念雕像;二人更於2008年的「卓越運動獎」 (ESPY Awards) 頒獎典禮上獲得「阿什勇氣獎」 (Arthur Ashe Courage Award) (註1)。
疾筆至此,想起了多年前在一堂體育理論課中,跟學生討論體育與政治時的一幕。當年有一位學生,表示他是只會參與體育,絕不會參與任何政治活動,更不會表達任何關於政治的意見,與其說他是政治中立,倒不如說他患有政治驚恐症吧!
在香港,談論政治,不是甚麼忌諱,體育人在運動競賽場外,表達一些個人見解,是個人自由,甚至可以是義之所在,誠如Jackie Robinson所言:「all I ask is that you respect me as a human being」體育人最重要的身份,不是競賽場上的參與者或是勝利者,而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註1: 這個獎項以美國網球運動員Arthur Ashe命名,目的是表彰能夠面對及克服逆境、為一己信念而挺身而出的人,獎項雖然跟運動有關,卻不局限於運動員,南非前總統曼德拉亦曾於2009年獲奬,以表揚他在擔任總統期間,藉著主辦世界盃欖球賽以推動種族平等的貢獻。